民国学人的精神世界令人景仰
2021-03-19 21:06:0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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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国学人的精神

丁启阵

民国学人的精神世界令人景仰
图片来自网络 

早先,历史课本教给我们的无非是,民国乃兵荒马乱之世,外辱不断,兵燹连绵;叱咤风云的军阀枭雄多是没文化、缺心眼之辈,言谈荒唐,行事怪异。后来,见许多公共知识分子都在深情怀念民国,称赞那是风云际会的大时代,有志之士满腔热血,所思所忧,都是救国救民的大事情。总之,那是一个思想家应运而生、学问家群星闪耀的时代。

最近重读了一些民国学人的著作,真切感受到民国不同于今日的氛围与人心。

多年前读过一本美国人写的书,称中华民国为“土匪的时代”,将其与历史上的春秋战国、汉末三国并称为中国历史上的三大军事时期。按照管子“仓廪实而知礼节,衣食足而知荣辱”的理论,那样的一个内忧外患的战乱时代,那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度,肉食者应该是忙于逐鹿,忙于宫斗,无暇顾及文化教育与学术研究的。但是,我们感受到的情况,却并非如此。思想文化运动如火如荼,大学教育搞得有声有色,学术研究勇猛精进,学术著作如雨后春笋般涌现——赵元任的《现代吴语的研究》、《钟祥方言记》、《中山方言》,罗常培的《厦门音系》、《临川音系》,赵元任、丁声树等的《湖北方言调查报告》等等学术名著,用的都是粗劣的纸张,但是一点也不耽误出版发行,流播久远。捧读之际,不免百感交集。

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从民国十七年(1928)开始,在数年间前后做了六次方言调查:十七、十八年间冬季调查两广方言,二十二年调查陕南方言,二十三年调查徽州方言,二十四年春调查江西方言,二十四年秋调查湖南方言,二十五年春调查湖北方言。其中第六次,湖北方言调查的成果是,1938年夏出版了《湖北方言调查报告》。写于卢沟桥事件、中日战争全面爆发一周年之际(193877日)的序言最后这样写道:“湖北报告写完了,有了这个模型以后,湖南江西比较的好写了,我们的调查队不久又可以向河北东三省等处去调查方言了。”遗憾的是,他们的这个学术梦想,因为抗战持续多年未能实现。

赵元任、罗常培、李方桂三人翻译瑞典学者高本汉的《中国音韵学研究》。胡适主持的“中华教育文化基金董事会”“慨允拨款五千余元为此书翻译校改抄写之费”——五千余元相当于今天多少钱呢?我无意算这个张,只提供一点参照:那个时代的普通百姓、五六口之家,糊口月费不过数元。罗常培、李方桂、赵元任三位大学者忙乎了一年,“款罄而稿未成”。接着,由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“缵续其事,期其完成”。后来又有丁声树加入,“经之营之,五年乃成”。译作出版,傅斯年应邀作序,称之为“近年我国译学上未有之巨业,瞻望明代译天算诸贤,可无愧焉”。抗日战争全面爆发,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年月,傅斯年于序言末尾感慨道:“诗云‘风雨如晦,鸡鸣不已’,我辈于此时期,虽未能致命疆场,然译者印者辛勤治其分内之所能,亦可略得心之所安矣。”(序言作于中华民国二十八年八月,昆明)傅斯年的感慨,境界何等的高大上!今天读之,却不免有另外的感慨:那个年代翻译著作真费钱!

当然,政府重视、社会优待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。事情还有另一个方面,知识分子也颇有呕心沥血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者。

白涤洲先生1930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国文系,早年投身国语推广运动,任职国语筹备统一委员会,中国大辞典编纂处理部、《国语周刊》编辑部;1933年应聘北京大学研究院文史部。短暂的三十四岁人生,身后留下的著作有《关中方言调查报告》《<广韵>入声今读表》《<广韵>通检》、《<广韵>声纽韵类之统计》《<集韵>声类考》、《北音入声演变考》等,学术水准与价值,毋庸置疑。

1933110日,白涤洲给他的好朋友、著名作家老舍写过这样一封信:“苓儿死去……咽气恰与伊母下葬同时,使我不能不特别哀痛。在家里我抱大庄,家母抱菊,三辈四人,情形极惨。现在我跑到西山,住在第三小学的最下一个院子,偌大的地方只有我一个人。天极冷,风顶大,冰寒的月光布满了庭院,我隔着玻窗,凝望南山,回忆两礼拜来的遭遇,止不住的眼泪流下来!”据老舍说,“两礼拜来的遭遇”是指白涤洲先生的大儿子、夫人、两个女儿、父亲相继死去。老舍说:白涤洲做到了别人所不能作到的事:就在死了五位骨肉至亲以后,他竟然还能跑到西北去调查方音!(老舍《哭白涤洲》)

不得不承认,时代是有大小之别的。大时代的人所虑者久远,所忧者深广。有人对当今文化知识圈里的精致利己者深致不满,疾言厉色加以谴责,其实他们有所不知,错不在个人,时势使然也。验证的方法很简单,拿疾言厉色者跟民国时代那些振臂高呼、奋笔疾书的先驱人物稍微比较一下,不难发现,也是望尘莫及,相差不可以道里计——他们的批评精致利己主义,不过是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2021-03-15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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